推理归推理,目前掌握的证据只能证明韩兴旺在最后这起电击杀人案的案发现场——民宿做过厨师。案发前,他说要走,并且请快递公司运输了物品。这些物品的重量比侦查员查获的物品重量少了七十二公斤。这七十二公斤,基本上是他自己的体重。要把他列为嫌疑人,需要更多的证据。

莫高和梅一辰被局长派到了安徽颍上,退休侦查员吕小土请缨陪同。

确定了“对象”之后,“对象”的老家是一定要去的。多少年来,刑警队的侦查员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。当然,他们不指望“对象”会乖乖地等着他们来抓。但是,他们知道,去这些人的老家挖线索,从来都不会空手而归。

到达颍上的时候,天已过午。韩兴旺的家乡,现在是一个生态旅游区。

他们三个人把车停好,打扮成游客,便按照户籍迁移的历史资料上登记的那个地址,去找韩兴旺原来的住处了。

找到这个地方之后,他们看到门口挂了一个铜牌,上面有“非遗保护”的字样,顿时觉得有点儿丧气。

来都来了,就进去看看吧。进门的时候,他们听到了一阵哐哐的声音。再一看,是一位老妇人正坐在那里织布。

老妇人满头白发,穿着一身印花蓝布衣服。她面前的机杼上,卷着织好了的布。白底,红色和蓝色的格子,十分稚雅、朴素,但也显得有些单调和沉闷。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,把老妇人的面庞照得一半阴、一半阳,再加上纵横交错的皱纹,极有质感。天井里坐着五六个小青年,有男有女,皆是“文青”打扮。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画板,抬头看,低头画……

梅一辰打开手机,说了一句“老人家,往这边看看”。老妇人转过身来,张开嘴巴笑了。她的嘴巴里边黑洞洞的,没有牙齿,有点儿吓人。接着,吕小土和莫高走进了镜头,一左一右,站在老妇人身后。

拍完了照片,莫高指了指手中的杯子,向老妇人讨热水喝。于是,老妇人便指了指后院。莫高道了谢之后,走了进去。

这个时候,从暗处走出来一个脸上长满了粉刺、脖子上挂着胸牌的人,对梅一辰说:“这位女士,老奶奶是我们景区的形象代言人,给她拍照是要付费的。”

“好啊,没问题!不过,我想了解一下,老人家为你们景区代言……代言的是什么呢?”梅一辰问。

“代言健康长寿啊!我们这里水好土好……老奶奶快九十岁了,还在织布。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?”挂着胸牌的人回答道。

“哦!不过,我想把钱直接付给这位老人。”梅一辰说。

没等挂着胸牌的人回答,老妇人便张开没牙的嘴说:“我要钱没用,不要给我。”

挂着胸牌的人得意地看着梅一辰,说:“老奶奶除了为长寿代言,还为我们这里的织布工艺代言。你看,这里的每一块布都是独一无二的……不像你们上海的布,是大机器生产的,千篇一律。”

“啊,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上海人?”吕小土很感兴趣地问。

“但凡两个上海人凑在一起,就会讲上海话,这个全国人民都知道。”那个人得意地回答道。

吕小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梅一辰。

交钱的事情办妥之后,梅一辰蹲下来,轻抚老妇人织的布,说:“老人家身体这么硬朗,年纪这么大了还能织布,真是儿孙们的福气啊!”

“唉!”老妇人长叹了一声,泪水滚落了下来。

她放下手中的梭子,刚要拉起衣角擦眼泪,旁边的一个正在写生的女孩子便大声叫道:“老奶奶,等等!那滴泪……等我几秒钟,让我画……”

于是,老妇人就让眼泪挂着。阳光照上去,那滴眼泪显得更加浑浊了……

老妇人说:“对有的人来说,长寿是福。对我来说,老天爷让我活这么长,是对我的惩罚。一家人,走的走,散的散,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……”

老妇人的最后一句话,竟像是在说吕小土。

梅一辰看了吕小土一眼,对方没有回应。吕小土俯下身子,揽住老妇人的肩膀说:“老人家,抱歉……不该勾起您的伤心事。”

老妇人说:“伤心?我早就不伤心了。只盼着老天爷早点儿把我收回去……”

梅一辰赶紧换了个话题:“老人家,您的布织得这么好,恐怕方圆多少里都数得上吧!”

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:“是啊!年轻时,我搓捻子、纺线、织布,一个村子的姑娘、媳妇都比不上我。”说着,她又拿起梭子,织了起来。

看着布一点儿一点儿地在老人的手腕下面变长,梅一辰的心一颤。突然,她想起了姗姗留给她的那半块布。

他们一直在找手套的生产厂家,哪怕只是个小作坊。为此,吕小土还赔上了一只眼睛。难道韩兴旺作案时戴的手套是用另外那半块布缝的?难道那块布是他母亲织的?她没敢轻举妄动,又和老妇人聊了起来。

“老人家,贵姓?”她问。

“姓王。”老妇人腾出手来,在空气中写了一个“王”字。

梅一辰一听,有点儿糊涂:“这是您娘家的姓吧?”

挂着胸牌的那个人过来制止道:“抱歉!你们照片也拍好了,热水也倒好了,请尽快走吧,不要影响写生的同学……”

老妇人白了一眼挂着胸牌的那个人,瘪着嘴巴说:“对对对,我娘家姓王。我嫁到了这个村子……全村的人都姓韩,说是韩信的后代,迁过来的。”

“有个叫韩兴旺的小伙子,到上海干大事去了……这个人是你们村的吗?”莫高接过他们的话茬儿,问道。他拧着水杯的盖子,从后面走了出来。

“你问他做什么?”老妇人又瘪了瘪没牙的嘴巴,反问道。

“哦,刚才听您老人家说,全村的人都姓韩……我就想起来了,有个朋友……读师范学校的时候,他有个同学叫韩兴旺……后来就没有联系了……好像是你们这一带的人,随便问问。老人家,这么说,您是知道这个人了?”莫高说。

“不知道……不认识。”老妇人低下头,继续织布。

梅一辰嫌弃地看了一眼莫高。

莫高没有理会,反而拿出了手机,俯下身子,让她看照片。放大了的照片上,是满墙花花绿绿的奖状,很是喜庆,上面都写着“韩兴旺”这个名字。

梅一辰心领神会,走到织布机前,问老妇人:“老人家,您刚才说,年轻时织了很多布。现在还有吗?能不能卖给我一些?我有个朋友在上海开店,最喜欢手工织的布了……年代越早越好。”

老妇人的脸色缓和了一些。她停下了手中的梭子……梅一辰上去搀了一把,两个人一起去了后面的房间。

那个挂着胸牌的人十分不满地看着梅一辰的背影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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