驱驾有术

唐太宗有句名言,叫作“为人君者,驱驾英才,推心待士”。“驱驾英才”,是唐太宗用人政策又一成功的经验。

其一, “不以卑而不用,不以辱而不尊”,是唐太宗扩大用人范围的思想基础。为了广开才路,他采取了以下几项措施。

士庶并举。君主选用士族地主,魏晋以来殊为多见,甚至形成士族垄断政权的局面,以致成为禁锢人才发掘的一项弊政。唐太宗力拯前朝用人之失,匡正为得,把眼光转向广大的庶族地主,同时也不放过有才能的士族地主,采取了士庶并举的方针。

如他早在藩府时,就注意物色有才能的庶族地主房玄龄、张亮、侯君集等人;同时也信用土族地主高士廉、长孙无忌、杜如晦等人。即位后,罗致士庶地主的条件更为优越了:王珪、韦挺;魏徵、马周均是他们的杰出代表。此外,唐太宗还扩科举制,让更多有才能的庶族地主进入仕途,同时也不排斥使用有才能的士族地主,包括山东士族地主。如崔敦礼源出博陵崔氏第二房, “世为山东著姓”,唐太宗按才频加超擢,由左卫郎将、中书舍人、兵部侍郎、灵州都督直至兵部尚书。

由于他“深悉蕃情,凡所奏请,事多允会。”卢承庆源出范阳卢氏,父、祖均任隋官,本人参与晋阳首义,贞观中任民部侍郎与兵部侍郎并兼选举,承庆自辞“越局”。太宗不允,曰: “朕今信卿,卿何不自信也。”李玄道源出后魏陇西李宝家族,后“世居郑州”, “遂为山东冠族”,贞观年间擢为常州刺史, “在职常简,百姓安之,太宗下诏褒美。”以上说明,唐太宗是既选用庶族地主,也选用士族地主的。

其二,官民同申。帝王从宫中选官,并不罕见,但把网罗人才转向民间,则为数不多,唐太宗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。

贞观三年四月,他下诏说: “白屋之内,闾阎之人,但有文武才能,灼然可取;或言行忠谨,堪理时务,亦录名状与官人同中。”马周的选拔虽非官府从民间录状而进,但他是唐太宗从布衣中超擢的奇士。贞观三年,唐太宗鼓励百官上书直言政事得失,中郎将常何不善文墨,乃请家客马周代草奏事二余条,常何上奏后,竟条条默合旨意。太宗感到蹊跷,因常何乃一介武夫、不通文墨,何至神来之笔及如许卓识,遂追问原委,常何据实相告。太宗感到这是一个才士,随即宣旨召见,虚怀以待,当马周迟迟未至时,他又“四度遣使催促”,显示了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落魄文人是何等的思贤若渴。接见交谈后,深为满意,马上授官门下省,最后累官至中书令。马周的发迹可谓奇矣,他既无裙带关系可资攀附,又无资荫关系可籍恩赐,全由唐太宗求贤心切,慧眼识英,才发现了一代奇才。若无太宗自任伯乐,像马周这匹良骥也就湮没无闻。有学者对此议论道: “周之于太宗,顾不异哉!由一介草茅言天下事,若素宦对朝,明习宪章者,非王佐才,畴以及兹?”粗粗一看,似乎马周的发迹显得奇特、偶然,然而仔细推敲,由于他有“王佐”之才,适逢“驱驾英才”的唐太宗,故马周由“一介草茅”而一鸣惊人有其必然性。

其三,新故同进。帝王使用故旧,不足为奇,能兼而信用新进则为数不多。唐太宗信用新进才士不亚于心腹故旧,尤其难能可贵,其中被历代史家传为美谈的是用“昔仇”魏徵。魏徵早年落魄,隋末风云变幻,曾数易其主,后为建成收用,献过早除秦王的秘策。玄武门之变,魏徵成为阶下之囚。唐太宗慕其出众的才华,不报私怨,出以公心,从治国的大局出发,反而日渐亲重,初授谏议大夫,后擢侍中,不到七年时间,魏徵由仇虏而位极人臣,如此落落大度,在封建帝王中是极为罕见的。唐太宗对魏徵的信任不亚于房、杜,不时召入寝宫卧室,清教治国方略。

魏徵也不负太宗厚望,频加忠谏,劝以从善,不许为非,治国才华得到最大限度地发挥。唐太宗赞扬魏徵“随日寸谏正,多中朕失,如明镜鉴形,美恶必见”。贞观六年,唐太宗举行赏月夜宴,乘酒意酣畅,面对群臣得意扬扬地说: “我能弃怨用才,无羞古人。”

“用人但问堪否?岂以新旧异情?”这是唐太宗广开才路的经验之谈。他即位之初,使用了一批秦府有才能的故旧,但并不授职其中的庸才低能者。有人建议对这些故旧也一概授予武职,宿卫宫廷。

唐太宗反对说: “朕以天下为家,不能私于一物,唯有才行是任,岂以新旧为差。”排除此中溢美之词的渲染,仍可窥见他不以新旧画线,唯才德是举的用人思想。这些故旧碰壁之后,并没有学得聪明起来,反而满腹牢骚,口出怨言。

唐太宗并不迁就,而是晓之以理: “今所以择贤才者,盖为求安百姓也。用人但问堪否,岂以新旧异情,才若不堪,亦岂以旧人而先用?今不论其能不能,而直言其嗟怨,岂是至公之道耶?"宋代有的学者对唐太宗新故同进的成功经验,大加赞扬道: “其先后新故之不同,亦已甚矣。太宗并举而大用之,以究尽其才。而诸公亦展布四体以自效,不复知先后新故之为嫌也。”不以“先后新故”画线而禁锢人才,而是德才并举,新故同进,这确是唐太宗广开才路的一条成功经验。

其四,汉夷并用。古来帝王无不重汉轻夷,唐太宗则针砭古人皆贵中华的偏向,匡正为不贱夷狄的民族政策。虽然唐太宗没有放弃大汉族主义,但他不甚歧视夷族还是堪称帝范的。史实证明,他对汉族名将的信用不乏其例,难得的是他对夷族名将亦倾心信用。他根据夷将的功勋与智勇,分任朝廷高级将领与地方的都督之职,经常带兵出征或宿卫。如突厥族的阿史那社尔“以智勇闻”,深为太宗器重,贞观十四年,出征高昌,太宗以他为“交河道行军总管,战毕,美其廉”。

阿史那忠, “所历皆以清谨见称,时人比之金日碑”。铁勒族酋长契芯何力内附后,太宗授职左领军将军。贞观九年平吐谷浑,唐军汉将被围,“何力驰壮骑,冒围奋击,虏披靡去”,太宗擢为北门宿卫。以上说明,唐太宗对夷族将领的使用,同汉族将领一样是任人唯贤的,这是唐太宗广开才路的又一成功经验。

唐太宗从以上四方面广开才路,罗致了不少人才,形成了“唐初,贤人在位众多”的局面,贞观一代,可谓人才辈出。图画于凌烟阁的二十四位功臣,就是佼佼者,他们是长孙无忌、房玄龄、杜如晦、魏徵、尉迟敬德、李孝恭、高士廉、李靖、萧璃、段志玄,刘弘基、屈突通、殷开山、柴绍、长孙顺德、张亮、侯君集、张公谨、程知节、虞世南、刘政会、唐俭、李劫、秦叔宝等人。此外,有著名的文学之土,如姚思廉、陆德明、孔颖达、颜师古等人;有卓越的书法家和画家,如欧阳询、褚遂良、阎立德、阎立本等人;还有杰出的少数民族将领,如阿史那社尔、契芯何力、执失思力等人。这些谋臣猛将、文人学士都在“贞观之治”中贡献了自己的才干智勇,是唐太宗广开才路得以收效的生动体现。

唐太宗广开才路罗致了大量的谋臣猛将之后,面临着如何驱驾的问题,归结起来有以下几点成功的做法。

其一,用人不疑。唐太宗对亲者遭谗,不信谗言。贞观十七年,萧瑀以己不受重用,嫉忌房玄龄,妄言房玄龄“朋党比周,无至心奉上”,还进而谗毁“此辈相与执权,有同胶漆,陛下不细谙知,但未反耳。”唐太宗严厉驳斥了萧璃的诽谤。

唐太宗对任用的疏者、甚至“昔仇”也“洞然不疑”。武德年间,他收降刘武周大将尉迟敬德不久,敬德手下的两个将领叛逃了。有人猜测敬德必叛,不经请示,囚于军中,力劝秦王赶快杀掉。他非但不杀,反而把敬德放了,并且召入卧室,温语相慰,使之宽心,临别还赠送金宝。敬德被他的赤诚相待感动至深,发誓“以身图报”,后来,果然为李唐王朝打天下、为秦王夺位立下汗马功劳。

其二,委任责成。唐太宗即位之初,仰慕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的贤名,亲自召见,问以治道。张玄素建议唐太宗“谨择群臣而分任以事,高拱穆清而考其成败以施刑赏,何忧不治。”张玄素建议的重点是“分任以事”,即在知人的基础上,舍短取长,各司其职,君主不必事事插手,只要在上督察官员是否称职,赏罚分明,就能治理天下。唐太宗十分赞赏他的建议,随即付诸实施。

贞观四年,他对大臣说: “朕方选天下之才,为天下之务,委任责成,备尽其用,庶几于理也。”实践他“委任责成”的重大举措是改革中书省与门下省的封、驳制度,使宰相及其属员有职有权,各谋其政,以便收到互相监督、反复诘难、务使政事便于施行的效果,目的是调动官员的办事责任感。

其三,未尝黜责。一般地说,历代帝王在创业阶段信用功臣,是不足为奇的;在守成时期不忌功臣,殊不多见。难能可贵的是唐太宗在守成阶段也能保全动臣。鉴于历史的教训,唐太宗强调指出: “朕览汉史,见汉祖功臣获全者少,意常尤人。及居大位以来,常欲保全功臣,令子孙无绝。”为此,唐太宗于贞观十一年特颁诏令,对“义深舟楫”“谋定帷幄”“身摧行阵”的“佐命功臣”,由于他们昔日同舟共济、共创基业的功劳,表明了自己“何日忘之”的心意。

贞观十七年二月,唐太宗诏命画家图形二十四位功臣于凌烟阁,阁内中隔三层,由内而外,分别为功高宰辅、劳重侯王、大小功臣。唐太宗在图像的诏书中说: “自古皇王,褒崇勋德,既勒铭于钟鼎,又图形于丹青,是以甘露良佐,麟阁著其美;建武功臣,云台纪其迹。”他缅怀故实,追踪前史,仿照汉武、光武画像功臣的史迹,遂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写真。晚年,唐太宗总结自己不枉杀人时说: “人主多恶正直,阴诛显戮,无代无之。朕践祚以来,正直之士,比肩于朝,未尝黜责一人。”对照唐太宗处世行事,基本相符,在二十四位功臣中,除了张亮、侯君集涉及“谋反”被诛外,其他功臣皆得善终。

其四,不受谗言。不为群小之辈所谗,这是唐太宗保证“广任贤良”的重要措施。唐初政治清明,并无朋党之争,但也间有群小之徒,利用广开言路之机,诽谤君子,谗害贤臣。唐太宗深知,善恶、忠奸如冰炭之不可同器,近君子必远小人;反之,近小人必远君子。

晚年,他在《金镜》里总结了君所好,臣必趋之的历史经验: “予思三代以来,君好仁,人必从之。在上留心台榭,奇巧之人必至。塞切直之路,为忠者必少;开谄谀之道,为佞者必多。”为了防佞杜谗,决定对诽谤、诬陷者“以谗人之罪罪之”。例如,贞观三年,监察御史陈师合上《拔士论》, “毁谤”房玄龄、杜如晦“思虑有限”,想排斥房、杜的宰相职位。

唐太宗与房、杜相处颇长,对他们的为人与才能了如指掌。贞观前,他们运筹帷幄;贞观初,他们施展宏才,均力能胜任,从而识破了陈师合的弹劾是“妄事毁谤”,于是对陈师合采取法律制裁, “流于岭外”。从而维护了房、杜的声誉,使真正的贤土良才安心任事,充分发挥其治国的才华。

以上四个措施,是唐太宗驭臣的成功经验,它有效地调动了大臣办事的主观能动性,大臣们除“尽其才”之外,还提高了办事效率。贞观十一年,刘泊上疏赞扬贞观初戴胄、魏徵于尚书省任内的办事效率说:贞观之初,未有令、仆,于时省务繁杂,倍多于今。而左丞戴胄,右丞魏徵,并晓达吏方,质性平直,事应弹举,无所回避,陛下又假以恩慈,自然肃物。百司匪懈,抑此之由。

尚书省为全国最高行政机关,下辖六部,政务繁忙可想而知,当时不置尚书令,连左、右仆射也暂缺,全国公文及职事仅由戴、魏两人处理,他俩碰到棘手问题并不绕道走,其办事效率之高自不待言;而且还带动了一批,所谓“百司匪懈”,即指在戴胄、魏徵的影响下,尚书省各所属机构的官员也勤于职守,效率也高。

办事效率高,意味着少数精干的官员,可以办大量的公事,这就为唐太宗精简机构、裁减冗官创造了条件。贞观元年,中央职官二千余人,命房玄龄裁减,仅留用六百四十三人。

鉴于武德年间州县数多, “民少吏多,思革其弊”,命所司“大加并省”,为精减地方官员做了准备。唐太宗对机构的改革,是建立在“官在得人,不在员多”,即少而精的认识基础上的,也就是讲究办事效率的水准上的,这说明唐太宗对用人的数量与质量关系具有辩证思想。贞观中期以来,办事效率虽有下降趋势,但唐太宗能知过思改,遂有裁汰老弱、制定安置退休官员的举措。

如贞观十一年,刘泊上疏指出: “年老及耄,或积病智昏”的官员,如久在任所,必妨贤路。年老多病、精力衰退、智力低下的官员在位,既降低办事效率,又妨碍新进的引用。刘泊建议“既无益于时宜,当置之以闲逸”,是不无道理的;他还主张皇亲勋臣不宜于官者,应“优其礼秩”,即在政治待遇与生活待遇从优的前提下,让其退处林野。这些建议都带有妥善安置退休官员的含义, “寻以泊为尚书左丞”,表明太宗接受了他的意见并予以贯彻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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