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章 庙堂祸江湖

师娘在这边大发神威,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板凳将那个倒霉的闯入者打得鲜血四溅,眼看已是不活了。周围众人看在眼里,都是一阵心悸害怕,别说是另外那二十六位闯入者,就是刚刚缓过来的那个家奴都被吓得够呛。

都说“妇人弱也,而为母则强”,说得正是眼前这个情况。师娘这几日便面上困倦平静,内心里其实担忧得不行。这人也是失了心智,竟然敢用一众徒弟的安危来刺激师娘,也是活该被打死当场,再无一丝生机了。

其余同伙在一旁看得心惊,也是知道今日定无幸理,就算长生老人网开一面,放他们离去,弥勒教主那边也不会容许他们这些任务失败,还被长生老人废了武功的废人存在。众人当初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,已经抱定了必有一死的信念,倒也没有什么好留恋遗憾的。众人当即运起全身最后的功力,狠狠一咬牙,将事先早已藏在牙齿里的药丸连着牙齿一齐咬碎。

师娘那边还在愤怒发泄,就见这边瘫倒的几人纷纷抽搐起来,口中不住吐出白色泡沫。只不过几息时间,便已然个个昏死,生机不断衰弱,随后便一一死去了。

那边长生老人实在害怕自家妻子暴走的状态,也早已确定一众入侵者失了伤人的能力,暗自料想他们只怕会自我了断,却不想这群人竟是在口中藏了毒丸,就这般了结了自身。

武林江湖之中,总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阴谋,为着怕被人拿了活口拷问,执行任务之人一般都是死士,也备着些自我了断的法子。只是寻常人一般都是在衣物或者指甲毛发中藏毒,并不会直接将毒药藏在口中,否则战斗中稍有意外,就会使得死士提前被药物毒死,十分危险。

而且一般死士所用的毒物,通常不过是砒霜砷石之类,虽然也能在短时间内致人死命,但总有一个时间过程,断不会如眼前这些死士一般,当即决定赴死,几息时间就彻底端起,叫长生老人连阻止施救都来不及。

师娘这下也冷静下来许多,眼看着自己手下这人也是口中吐出白沫,已经是一具尸体。师娘还有些懵,一时却闻见空气中弥漫起若有若无的苦杏仁香气,脑中稍微转了半圈,当即大惊失色,两步跳到长生老人身边,一手抓起地上倒着的仆役,便叫长生老人尽快带两人离开此间。

长生老人甚少见到自家妻子这般惊恐模样,也知道事情怕是不好,当即一手抓住一个,还不等两人有所反应,三人便已经出现在院子外老远的一处小屋之前。

师娘这才觉得无尽后怕,方才似乎要择人而噬的气势一时消散,整个人软倒在地,不住出汗,嘴里喃喃道:“怎么可能……现在应该没有这工艺才是……”

长生老人见师娘吓得够呛,连忙问起,才从师娘口中得知,按照那些人中毒死亡的症状来推算,只怕事先准备的是一种剧毒无比的药物。只是师娘说这种药物按照当今的工艺水平,就是炼死千万个炼丹家也制不出来,也不知弥勒教是用了什么手段,竟真能越过规矩制出此物,实在叫人难以想通。

长生老人知道自家妻子身怀大密,通晓千年人道发展,自然相信师娘口中所说的毒物不虚。只是就算是长生老人这等医道大家,武林高手,也难以想象妻子口中这种一粒粗盐大小就能叫人立刻毙命,散发出的气味多闻几下也会魂归地府的毒药,也是万分心惊。

眼下那院子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了,好在师娘说那毒药任其消散,有个几日时间也就无碍,不会长久留存,多少叫长生老人送了一口气。

这次弥勒教闯入庄子,端的是明目张胆,也是叫长生老人感到震惊。好在这群高手的武功实在太高,倒是庄子里寻常的院工一招都挡不住他们,见面就被制服,除了有两人伤势太重不幸罹难,其余几人都不过是重伤,有长生老人的救治倒也没有什么大碍。

不过就算如此,此番事件也是给山庄带来了巨大的打击,一时人人自危,众人都是愁云惨淡。特别不幸身死那两人,原本就是外向开朗,直率胆大的,一时失了性命,也是叫幸存众人十分伤心。还好侍女和妈子们之前都在绣房劳作,没遇上这等凶险之事,否则今日死伤,只怕就要大上几倍不止了。

人的年纪越大,对生死的感悟就越深,愈发珍惜自己和别人的生命,既不愿意轻易伤害别人的性命,也不愿意看着别人的生命被夺走。长生老人百岁高龄,养道存真,对死生的看法比一般人要深刻许多,更是处处留情,对敌尚且不下死手,又哪里会见得自家朝夕相处的仆役命丧他人之手。

都说草木有灵,众生有情,一时山庄里出了这么多人命案子,也是叫长生老人十分不忍。他本无心伤及这些闯入者的性命,更不愿意看见他们伤害自己身边之人,之前行事言语多有规劝忍让,纵是最后动手也没有一招取人性命,还是留下一线生机。可惜老人将心照明月,奈何明月照沟渠,弥勒教这次闯入山庄,最终还是损了自家二十七位绝顶高手的性命,更将山庄中两位无辜仆役送入黄泉,一举断送了诸多家庭。

所谓“侠以武犯禁[*1]”,亘古千年以来,武林的存在本身就是为着对抗集权统一的封建庙堂,以掌握统治者不曾掌握之力量,抗衡国家机器之下为统治阶层带来的种种特权。从轩辕黄帝开始,人就有三六九等;有夏“家天下[*2]”之后,阶级愈发固话,特权世袭罔替,百姓代代泥腿。正是在这种环境之下,才有了底层人民将原本强身健体的武术用来捍卫自身,武道也就此修炼流传。

越是乱世之时,武林越是凋敝,武道却越是兴隆,大有发展;而越是仁君治国,武林越发祥和发展的同事,武道却是在不断凋敝。当年正道征讨太玄教的时候,太和真人便曾推算千年武道进展,后来被陈风崇打断,一应结果都是指向武道终将消亡,化作更加冲正平和的武术。太和真人当时惊出一身冷汗,却是不意间与师娘所掌握的人道进程暗合,隐隐指出了天下中间归于平和一体,不再需要百姓用武功暴力来捍卫自身的权力。

只是当今的天下,虽然有赵祯的仁治护持,依旧远远比不上师娘所知的那等太平景象,故而武林依旧纷扰,武道依旧昌盛。弥勒教这等邪教,或许也可以算作是“应运而生”,无论其发迹根源何在,无论其教主目标为何,始终还是根植于大宋党争激烈,贪腐严重,民强兵弱,内忧外患的环境土壤之上。换句话说,这等猖狂邪教之所以能在大宋地面上横行,与赵氏统治的诸多弊端都有莫大的干系。

所谓“国之将亡,必有妖孽”,前朝李唐末世也好,如今弥勒教猖獗也好,都是封建庙堂在运转过程中累积诸多弊端,滚滚而下,最终崩溃的一个必然结果。而无论是前朝举兵作乱的太玄教,还是如今搅乱武林的弥勒教,行动如此猖狂,都与身居庙堂高位的赵祯、庞吉等人有着密切关系,实乃“肉食者鄙,未能远谋”,隐患发于小处而溃千里之堤。

长生老人知晓此等规律,故而想来对太玄弥勒等邪教不多干涉,对门下弟子的举动既不支持也不反对;然而也是长生老人博古通今,知晓这等邪教发迹的厉害之处,因此也时刻密切关注,履行自己作为武林中人所应该承担的责任。

以往邪教举动,不过是小打小闹,串联商贾,贿赂官员,博取小利,并不是什么足以撼动天下的作为;然而如今弥勒教算计中原武林正道,手笔之大,毫无顾忌,却是叫长生老人万分担心。他虽不曾亲身参与对抗邪教的一应事务,却也知道这些邪教首脑的狡诈诡秘,万万不敢掉以轻心,愈发对奔波各处的一众弟子担心。

师娘这边更是通晓一切,弥勒教的兴亡隐约都在心中,一方面看着徒弟们奋力抗争,忧心忡忡;另一方面又是颇有些“天命难违”的感觉,举动又是十分消极。这次弥勒教大举闯入山庄,以一众弟子安危作为威胁,已然是触及了她的逆鳞,她自己心中自然也有诸多算计筹谋,只是难以落到实处,叫她又是心忧。

无论如何,师娘这边还是妥善安置了一应死伤奴仆,焦头烂额地将乱成一片的山庄事物勉强理顺。长生老人那边,则是给分头去了福州和西宁的几位弟子传去密信,叫他们定要多加小心,处处戒备,倒不曾多提山庄内的事情,只说有些小的波动,已然被他平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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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*1] 韩非子《五蠹》

[*2] 《礼记·礼运篇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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